2024年09月29日
李秀麗
一把二胡，是我的家族傳承，爸爸帶著二胡和爺爺?shù)膰谕?，從家鄉(xiāng)海陽來到煙臺，從青春年少拉到夕陽暮年。當我也拿起二胡拉著爸爸喜愛的歌曲時，頓悟了爺爺和爸爸的心愿，感受著琴聲中蘊含的家國文化傳承。
生活在漫漫黑夜里的人，是多么渴望黎明的到來啊，生活在戰(zhàn)亂年代的爺爺拉著二胡的時候，牙關(guān)緊咬，眼里充滿了光。他常常在庭院里拉著自編自唱的二胡曲，時而激揚時而悠長，一拉就是一整夜。家人不解，日偽統(tǒng)治的恐怖時期，百姓們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，爺爺為啥還惦記著拉二胡？
1949年，新中國成立,爺爺?shù)亩酶饎?，更加鏗鏘有力，曲子也改成了《東方紅》。他邊拉邊唱，引得圍觀者一起聽一起唱。人群里的解放軍像熟人似地遠遠看著爺爺笑，他們和爺爺心領(lǐng)神會。原來，爺爺早已暗中加入了中國共產(chǎn)黨，爺爺家的地窖便是開會議事的秘密之地。怪不得爺爺從來不讓家人靠近地窖，怪不得爺爺?shù)亩焕褪且徽?，那是在望風啊。奶奶嗔怪地說：“我還以為你是心疼我，不讓去地窖干重活呢！”這話說得爺爺羞紅了臉。從此，只要爺爺拉起“東方紅，太陽升”，全家人都會放輕腳步，細細地品味每一句歌詞。每次全家團聚，爺爺操起二胡，《東方紅》成了固定曲目，一家人在明月映照下，靜靜地聆聽悠長的二胡聲。那曲調(diào)、那歌詞，深深地扎進每個家人的心里。
當年，爺爺被眾人推舉為村干部，鄰居們都愛聽爺爺?shù)脑?，跟著爺爺干事?chuàng)業(yè)。雖然國家剛剛建立，百廢待興，可百姓不再擔驚受怕，不再妻離子散，生活清苦卻心里亮堂，個個臉上帶著笑，身上帶著勁。夜幕降臨后，村民常圍坐在場院里，靜靜地聽著爺爺拉二胡。此時的二胡聲如同那棵老槐樹的根，深深地扎進土地，滋養(yǎng)著鄉(xiāng)親們的心靈與夢想?；睒溟_枝散葉，如同將人間的美好傳頌。新中國成立30周年時，爺爺洗了澡理了發(fā)，穿上新衣服，在村里的戲臺上又一次拉響了《東方紅》，那神采、那氣勢猶如橫刀立馬的將軍。
漸漸地，爸爸也能吱吱呀呀地拉上幾曲，而《東方紅》是首先要拉的，這是爺爺?shù)囊螅€要求爸爸邊拉邊大聲地唱出來。每當此時，二胡聲、歌聲、笑聲充溢著家里家外，飛向了大街小巷，飛向十村八疃百姓的心里。
爸爸又漸漸學會了《八月桂花香》《松花江上》《南泥灣》……于是，全家人又唱起了這些歌曲。多年以后，當煙臺的桂花香味撲鼻時，爸爸就會拉起《八月桂花香》，身邊圍坐著爺爺奶奶，我和哥哥邊唱邊舞，興高采烈。“九一八”事變紀念日期間，爸爸眼含熱淚一遍一遍地拉著《松花江上》：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，那里有森林煤礦，還有那滿山遍野的大豆高粱；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，那里有我的同胞，還有那衰老的爹娘……鄰居們圍坐在大槐樹下，神情肅穆，低聲哼唱著，壓抑的氣氛仿佛天要塌下來。此時，爺爺總會語氣低沉地說：那時過的是什么日子呀？隨即，爺爺又會昂起頭說：現(xiàn)在好了，有了共產(chǎn)黨，有了新中國，天天都是好日子。爸爸又起勁地拉起了《太陽最紅，毛主席最親》，眾人一起合唱，慶賀生活的美好、人民的幸福。
閑暇時，爸爸常常擦拭著二胡對我說：這不是一把普通的二胡，是咱家的傳家寶，它不僅是家族物件的傳承，更是堅強不屈精神的傳遞，是一種責任，更是一種使命，要把老一輩的傳統(tǒng)和智慧延續(xù)下去。
在我年齡稍大一點的時候，也能用二胡有模有樣地拉自己喜愛的歌曲了。在爺爺和爸爸的叮嚀中，我拉呀拉，從小學拉到中學，很多歌曲只要一聽曲調(diào)，就能用二胡演奏出來。有一次，我搖頭晃腦地拉著街頭流行的口水歌，被爸爸大聲呵斥，罰站到腿軟。夜晚，如水的月光下，爸爸語重心長地講起家里二胡的厚重傳承：“解放戰(zhàn)爭中，爺爺手中的二胡好比戰(zhàn)士手中的鋼槍，能殺敵無數(shù)，讓敵人聞風喪膽；和平年代，爸爸手中的二胡，如建筑工人的鋼釬、農(nóng)民的鋤頭，是建設社會主義道路上的號角；如今，二胡傳到你的手里，拉什么歌曲，走什么樣的路，可要掂量一番?！?/p>
夜深了，鳥兒睡了，閃閃的星星也合上了瞌睡的眼睛，天地一片寂靜，爸爸的話一遍一遍地響在耳邊，爺爺?shù)男蜗笠荒灰荒坏亻W現(xiàn)在眼前……
“五星紅旗迎風飄揚，勝利歌聲多么嘹亮”，這是我高聲歌唱的，是我迎著東方日出唱響的，是拉著家傳的二胡在演奏，唱得昂揚有力、奏得意氣風發(fā)，喚醒了家人、唱起了鄰居。從這一天，我黎明即起，洗凈手臉，調(diào)勻呼吸，端正坐姿，一板一眼地拉起了《歌唱祖國》等歌曲，一邊拉一邊唱，琴聲、歌聲成為家人的起床號、鄰居的集合哨，開啟一天美好的生活。
在二胡聲的伴隨下，我跨出校門，走進了報社的大門，在社會的大熔爐里鍛煉成長，在身邊同齡人中最早加入中國共產(chǎn)黨，成為家族里第三代黨員?；赝哌^的路，從爺爺?shù)桨职盅永m(xù)下來的家族精神始終鞭策、激勵著我前行的腳步，不偏不倚地行進在正道上，自強不息的精神已融進我的血液、基因，生生不息。新中國成立50周年時，單位組織的大合唱，我和同事們站在高高的舞臺上，引吭高歌《沒有共產(chǎn)黨就沒有新中國》，唱出了祖國的昌盛和繁榮，唱出了時代精神和斗志昂揚。
夜深沉，鳥朦朧，夜幕四合琴聲起。一把家傳的二胡，被我兒子拉起。他說自己生逢盛世，今年是新中國成立75周年，他要用二胡演奏一曲《我和我的祖國》，奏響對祖國的熱愛。